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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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否相信,这宇宙中存在神明。
不,我并不是在探讨什么宗教信仰,更不是在寻求一个供人拜倒的神像。要说清楚我的问题,只能从另一个问题出发——我们这个宇宙,是何以变成今日这个样貌。
那些掌控宇宙的定律和法则,真的在时空开辟伊始便存在着吗。
若这些法则与万物一样,要经历诞生,壮大和灭亡的过程。
若这些法则皆是造物,那这每一个造物背后,定有一个意志,这意志创造并维护它的运转。我说的神明,便是这些意志。
也许在我们视界之外,那超越时间与空间之处,法则的改写与创生仍在生生不息的进行着。
也许那作为创生起点的意识,最开始并不起眼。她隐藏于滚滚人流中,就在我们身边,但难以察觉,乃至她自身都未察觉,直至最后一刻。
我知道上面的话莫名其妙,但其整体基调,正是我与我乐队同伴们这一整天经历的映照。下面的文字是以脑读取输入法快速录入的。直至此刻,我都难以说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直觉指使我将这一切记录下来,在某个时间点前记录下来。
哪怕在那之后,这段文字很可能会消失。
2
时至四月底,结束乐队第一次跨城演出的日子终于还是到来了。
在那之前,我们便备了几大盒速效救心丸。毕竟小波奇平日发癫,大家也都习惯了,但她若在结束乐队至今面对的最大舞台上断了片,那事可就大了。
凉那家伙靠不住;小喜多是很好的倾听者和包容者,反过来她却不擅长了;姐姐那性子,嘴里冒出的净是反话,怕不是会起反效果。所以作为乐队的队长,我决定亲自给波奇同志做思想工作。没想到话头一开,小波奇却丝毫不见退缩与抗拒,平日的紧张劲荡然无存。只见她一手捧着袋薯片,一手在袋里掏着,身旁吧台上放了罐快乐水,又吃又喝,悠哉游哉,好不闲逸。脸上的神态,就和泡着温泉就快睡着的上班族别无二致。
“虹夏你不用担心,我倒等不及想去见泷原了。”
“嚯,这样的小波奇可真少见呀。”
“嗯,其实就和第一天来到Starry的感觉一样。”
我想起我从公园把她挖来的那天,刚把她带进Livehouse,她便整个松垮下来,讪讪笑道:“嘿嘿,以后这儿就是我家了。”
直到她看见PA桑。
想必也是想到了这点,小波奇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道:“后来熟了,不也发现PA桑很好相处嘛。说不定,没问题的……”
“可那时我好歹带你进了屋,见泷原你是去都没去过。你甚至都不知道,明明是那么大个城市。第一次跟你说时,你还一脸懵说什么‘那是哪,咱是要去中国吗’,喂,小波奇,别融化啊!”
“咕叽咕叽……”
“小波奇,我不提这事了。”
“呜呜呜连这么基本的……都不知道,真是抱歉呜呜呜。”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真的不算事。真的,没关系。起来吧小波奇,抓好我胳膊,一二三,好,拉起来了。小波奇,你对见泷原的感觉是有什么依据吗,还是凭空生发的?”
“我也不知道该这么形容。那天回家后我搜了下这个城市,看到俯拍的城市景观时,我感觉心头咯噔一下,感觉像被什么击中了。”
“你动心了?”
“准确说,是感到了一些阴郁的东西吧。像浓稠的雾一样笼罩整个城市的阴郁。硬要打个比喻的话,就是一个人在同一件事上不间断的受着挫败,最终还是求不得。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感觉。”
“这全是不好的东西吧。”
“所以我才说像回家一样嘛。越是浏览这城市相关的一切,我的阴郁雷达便越发剧烈的嗡鸣作响。”
“小波奇,老这样想自己可不好呀。
“小波奇你还是多想吧,等你融成液体了,我们把你装罐子里拎走,就能省一个电车票了。”凉突然插进来,我瞪她一眼,对着她脑门就是一个暴栗。
“疼!虹夏你好狠,你果然更爱波奇吗。”她捂着脑门,故意在眼角挤出点泪花。
“凉,那么关键的时刻!小波奇好不容易状态那么稳,你又来捣乱。今晚不给你点吃的了,这次就算你装可怜也不给你点了!”
“嘿嘿,郁代会给我的。”
“厚颜无耻的前辈,今日不比往时,别想啦!”小喜多在里间里喊。
“毁,糟了。”
“凉啊凉,再厚的滤镜也有耗碎的那一天。”
不过小喜多这么一说,也算间接打了圆场,看着我们争来吵去,小波奇慌的连摆手,五官都歪了,刚松口气,又被凉单手搂住。
“波奇,不瞒你说,你那个感觉我也有。”
“啊?”
“你想想,第一次跨市公演,任谁都会去搜自己要去的城市。虹夏,郁代,事情定下来的那天,你们回家后肯定也是这般吧。边打字边激动。”
“确实是这样,可凉,你说自己感觉到了同样的东西,怕不是又在耍小波奇。”
“虹夏,我上面那句话有一个字是假的,我就把贝斯整个吃下去。”
“姑且信你,可为什么偏偏是你和小波奇。喂,小喜多,你有吗?啊,没有。我也没有。”
“毕竟,我和波奇都是阴角嘛。”
“这都可以啊。”
“你们没搜到那个都市传说嘛,这月初就有人说了,不管在哪的阴角,只要浏览了见泷原相关的内容或是直接抵达见泷原,就会不约而同的感受到某种同质的触动,程度因人而异。波奇这种嘛,算程度比较深的了。”
“啊,在说见泷原阴角传说吗。”是PA桑,她和姐姐买完东西回来了。我刚想吐槽连PA桑都知道这个,她就继续道:“有说法说这是磁场的关系,人与人气质不同,自带的磁场也不同。”
“难不成见泷原阴角多?”我问。
“不如说是有个大阴角。”凉不知为啥兴奋起来。“一个极特殊的阴角,她在见泷原要干一番大事。大的要来了,有好戏看了。”
“凉啊,是外星飞船把城市吸上天,也会飘在空中吃爆米花的人啊。”PA桑咯咯笑,姐姐则在一旁阴着脸道:“都这种时候了,就不能收收心吗。这种玄学,少看。”
“说不定是保护呀。”小喜多出来了,给自己倒了杯喝的,她这一句话弄的大家一头雾水。她喝上一口,继续道:“也许见泷原是一个能提供保护的场所。有谁在保护着什么,这给人以安全感。小一里不是说,感觉就像回家一样吗。虽然外部裹上了令人不安的东西,但里面也许孕育了希望的种子。当这种子扎根发芽,或许不止是阴角,它能惠及所有人呢。我也很难说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但一开口,话语就自然而然的成型,顺势流出,没一点阻滞。也许这与小一里和凉前辈所感知到的触动一脉相承。不论是阴角还是阳角,不管有着怎样的不同,大家在心灵深处都还是相通的。”话毕,温暖的光环在少女周身亮起,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听到了一声“Kita~”。我忍不住抱了下她。这就是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小喜多。她是如此的温柔,不吝以最大的善意去看待这个世界。
至于小波奇,凉插进来后她就不怎么说话了。只见她咧着嘴,嘴唇扭成波浪形,喉咙里冒出傻里傻气的“嘿嘿,嘿嘿”,怕是又在脑内构建演出大成功后,收获众人夸赞和大量新粉丝的场景了。
3
演出大成功,不会有了。
收获众人夸赞和大量新粉丝的场面也不会有了。
因为连演出本身都没有了。
小波奇很不开心。
她弓起身子抱住腿,脑袋夹在膝盖间,活活把自己团成一个球,路过之人无不被吓一跳并大呼:“哪儿进来的粉色犰狳。”
凉对着她屁股轻轻一踢,这粉色肉球便咕噜噜滚出去,碰到墙还发出一声“噗”。
“好嘛,继下北泽野槌蛇后,我们又有了见泷原粉犰狳。”
“凉,别嘴贫了,咱回不去,也要帮帮忙啊。”我对着她后脑勺就是一拍。她捂着头一脸吃痛相,道:“好大的力道,虹夏,你果然是筋肉鼓手!”
淦,我要被她气死了。
这次不说话的反而是小喜多了。她蹲在一旁,满脸愁容的朝避难所外看去。
外面的世界就像一堵糊满石灰的墙面,墙角则积了一堆煤。
煤是房子。往日坚挺的大厦,现已和暴风中的枯树一般,好像随时都会从中折断。披着雨衣的汉子们开着卡车送物资进来,大卷闸门拉起,水雾汹涌扑入,能把人掀翻。
这风暴来的突然,一点预兆都没有。如此规模,该在半月之前就有预警,可直到我们开入市区,还是晴空万里。此刻周身的一切,都好像一个作弄人的法师一个响指“啪”的凭空变出一般。爆裂汹涌的东西顷刻间从天而降,完全不给人准备的时间。
通讯勉勉强强,交通彻底中断。我们被困在此处。
演出是告吹了,可当巨大不可抗力降临,无人能在其波及中幸免。内心纵然为突然失去的机会而遗恨,但终归得做些什么。
飞碟降临怪兽入侵的时候,原定在城市里演唱的偶像们在长长的队列前分发赈灾物品——不知道为啥,脑内出现了这样的画面,彷佛这是一个影视剧里常用的套路,但要具体说出一个有这种段落的片子,却什么都想不到了。不管怎么说,这的确是我们在做的事,但我们毕竟不是偶像,我们是摇滚乐团。而且我们名气也不大,就是四个刚从自己活动区域稍稍探头的新人,与会在原定的那场公演中登场的其他乐团比,更是如此了(我们的确在避难所的中看到了那些乐团,有的别过头装作没看见我们,有得倒热情的打招呼,还过来闲聊几句)。而出了摇滚圈,面对聚集在此的全城男女老少,我们就全都是一群无名志愿者了。这样倒好,没那么大包袱,大家都能放得开手脚,行事也能更轻松自如了。这一天里除了帮忙派发物资,也有在那些老人或残疾人的家属忙的腾不出手时,暂时帮忙照顾;偶尔还要帮助哇哇哭的走失小孩找妈妈(这种事几乎都是小喜多在干,她真的很会和孩子打交道。)外面阴风刺骨,我们却忙的浑身汗,一天下来倒也充实。但细算下来的话,落在我们身上的活,我和小喜多干了七成,小波奇干了两成,凉则只干了一成。凉虽屑,但毕竟不是偷懒之辈;小波奇虽社恐,但在我家Livehouse帮工这么久,这类活计对她来说不成问题。所以搞成这个样,终究还是不得已。先说小波奇吧,她嘛,是因为孩子。这和小喜多还不一样。小喜多是帮那些找不到妈妈的孩子,小波奇面对的则是妈妈就在附近的孩子。准确说,她正干的起劲,突然就被蜂拥而至的一帮孩子围住了。
“看,我说的对吧,这个大姐姐的五官会变形。”
“真的变形了,真的变了,好神奇!”
“大姐姐你是赛博坦来的吗,能变成大货车吗。”
“大姐姐的身体在发光,好好玩!”
小波奇成了孩子们的中心。一堆小手围成一圈好奇的往上抓,中间还是一团粉,把小波奇的位置换成一个穿着花园宝宝皮套的人恐怕都不会有什么违和感。
等我们干完回来,小波奇依然站在孩子圈里,整个脸都空了。低头一看,一帮小孩正举着她的五官到处跑,吓的我们赶紧收缴回来给她装回去。她自己可能都还没搞清怎么回事,整个人都意识混沌了。嘴巴装回去的时候,还兀自发“阿巴阿巴”的声音。末了,一群家长握着我们的手感谢道:“风暴来了后孩子一直很害怕,又哭又闹的,多亏你们的人,孩子们开心了,我们也安生了。你们这个变脸戏法还真是神奇啊……”
接着就是凉了。在说凉的原因前,我得提一下姐姐。姐姐跟着一块来了,但我合计时没把她算进去,因为她不是帮人的,而是被帮的。
前往避难所时,风暴在后面追着。姐姐殿后护着我们,结果刚进大门就扭了腰,最后只能全天趴在那,搞得她整个人都陷入贤者状态,嘴里嗡嗡念叨着“这就是年纪大了的感觉吗”之类的话。那样子,倒有了几分小波奇的神韵。而凉,则遇上了一个难搞的包裹。这包裹吧,说小不算小,说大吧,又感觉自己的气力不至于企及不了。费点力免不了了,但只要再多用些劲……再多用些劲……
好,大力出奇迹!
几分钟后,她和姐姐并排躺在了一起。
不知这能否给姐姐一些心理安慰。
放好在恍惚状态中的小波奇,我拿起一本杂志在脑边扇着想驱散浑身热气。凉在一旁趴着还嬉皮笑脸,说什么“小波奇发动了一整天被动技能”,小喜多却坐不住,没一会就重新站起来,往这边跑一下,往那边看一下;时不时蹲下身跟同样闲着的陌生人聊上几句。和江之岛的时候如出一辙。我们恐怕永远也无法知道她内在的能量充沛到何等地步,好像永远都耗不尽,永远都活力满满。
可路过一个逃生口时,她顿住片刻,手抬起又放下,最后还是走开了。不一会,她又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朝那出口走去,结果门突然打开,一个女子迎面走出吓了她一跳。那女子明显没注意到她的存在,步伐僵硬的消失在我视线边缘。转头想找,却又看不到她了。
把视线转回小喜多,发现她已在窗前。她在拼了命的招手,对着我们。我刚要起身,却发现小波奇嘴里呜噜呜噜的朝我伸手。我朝她脸蛋上拍几下,她清醒过来,我们便往小喜多那赶。待我们赶到身旁,小喜多依然死盯着外面,可我看到的,依然只有一片铅灰色中涌动的水雾,剧烈摆动的树木,以及从潮湿柏油路上滚过的轮胎和石子。
“刚刚……下面有个人跑过去了。”小喜多道。
“人?外面?”我瞪大眼。“这个时候还有人在外面?!”
“还是个个头很小的女生。”
“这太危险了!她家里人呢?”
“我刚刚看到她妈妈了。可是,我看不清……”小喜多语速飞快。“我只在她出来时打了个照面,就那一瞬间根本看不清。”
“我远远也没看清。”我回望身后,一个个陌生的家庭打地铺聚在大厅里,好像激流中露出水面的岩石群。“视线跟丢了,样貌也没记住,又那么多人,就算在最近几排,恐怕也难找到。”
“那怎么办,这种事不能不管呀。”小喜多急的要哭了。
“我们不知道她妈妈在哪,但那个跑出去的女孩自己知道。”小波奇道。
“小波奇你在说什么,女孩可是跑出去了啊!”
“所以,我们出去把她找回来。”波奇静静道。
平日看起来最胆小的波奇,此刻却说出最大胆的话。
她的话连起来或有因果颠倒之嫌,但这么一展现,效果真尼玛酷。
但酷归酷,人该怎么找?又如何在能确保自己安全的情况下,把女孩带回呢?
我也很关心那孩子的安危,但作为队长,我也要为我的队员们负责。“这事必须专业人员来,我们快去找负责人。”
“然后看着他们踢皮球是吧。”凉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就像从地里冒出来一样。
“凉,你腰什么时候好的。”
“这种事以后再说。虹夏,咱在这做了一天苦力,管事的人是什么德行,你也清楚吧。“””
我无话可说,都这种时候了,那帮家伙还是能省一点是一点,用最少的成本去干最多的事,美其名曰“经济”。说好听点是志愿者,难听点就是免费帮工。“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这是我和小喜多全天里说的最多的一句话。这就像你看一个人家房子漏了,你出于好意上前补了,完事了,我该走了吧,然后房子里的人说我饿了,你帮我把饭做了,啊饭真好吃,孩子哭了,你帮我喂奶吧,太谢谢了,对了,最近我肾出问题了,你能把你的肾割给我吗,你可是有两个肾啊……差不多就是这样。可是看着等待救急的老老少少,我们又做不到撒手不管。另外,如果不是分配上的疏忽,凉也不至于闪了腰。
“郁代,那个女孩跑过去时,你有拍下来吗。”凉问。
“她跑过去的时间都不够我打开相机的。”
“那糟了,那帮人定会说你眼花了。没人信你。还会说这种时候不该为了这种事去花劳力查看。除非陨石砸到头顶,否则他们不会挪窝的。”
“所以我们亲自去。”一里在我不觉间已站到凉的身旁。
“我也去。”小喜多道。“伊地知学姐。”
小喜多唤了我,但后面她什么都没说,她只是在看着我。波奇和凉也看着我。
她们在等我。
啊,真是让人头疼。
我确实也很想去,即使这并不是我,以及我们的义务。但人内心的趋向可不会在如此简单的划分中消退。至少我不想在之后的每一个夜晚为自己没去做的事辗转反侧。义务之外的事我们今天做的够多了,我不介意再做一件。
“啊,真是!”我指抠脑袋。“你们给我做好保证,不然出了事,我不知如何面对你们家里人。”
“我们量力而行,实在不行就回来。”一里道。
“不可冲动,谨慎谨慎再谨慎!”
“了然。”凉和郁代齐道。
“光嘴上说有什么用。你们各个不是省油的灯,我非盯着你们不可!”
“伊地知学姐也要去,太好了!”小喜多眼冒星星。
“我们怎么会不在一起。话休絮烦,快走罢!”
4
“那么简单就出来了?”我盯着驾驶位上的凉。
“嗯,就这么简单。”凉道。
“给几包烟就让我们出来了?”
“对。而且我们是外市人,出了事他也不担责。”
“可你个浓眉大眼的高中生,怎么会藏那么多烟。难不成你真背着我们抽烟喝酒玩女人?”
“首先我并不浓眉大眼,其次我并没有抽烟喝酒玩女人,虽然我很想。那些烟是为了原定的公演准备的。我们并不知道见泷原这边的风气怎么样。有些地方是不会这样的,但就怕个万一。”
“是这样?是咋样?”
“风气不好的地方,初出茅庐的乐团免不了被工作人员刁难。不事先打点一下,会有很多麻烦。”
“确实,你想的很周到。”我的声音充满无奈。有些东西就存在于那,让人实在没有办法。
“你更周到,虹夏。”
“可我居然不知道你还会开车。”
“虹夏,你是懂我的。我是个追求新鲜的人。”
“那你的腰也是被‘新鲜’好的?”
“准确说,我是想够个东西然后就往那边爬。爬啊爬,劲使过了,还没知觉过来,就听腰上一阵咔嚓。”
“然后呢。”
“然后……就好了啊。”
“这就好了?”
“我爬起来时店长还在旁边感叹年轻真好。这世上好多事都是这般不经意间达成的。就如我刚刚不经意间一转头,就看到一个在路边奔跑的少女。”
“啊,你看到路边有个奔跑的少女啊。在哪。”
“喏,在那。看到没。”
“啊,原来是在那啊。啊……”
“啊……”
“啊……”
“啊,找到了!!!”
5
我们看到那孩子时,一根从后刮来的树枝打到她背上,她挥舞双臂向前扑倒而去。凉急打方向盘,将车拐至少女近处,车轮擦过潮湿的柏油路,发出刺耳的嘎吱声,而失去平衡的少女正被狂风推着翻滚远去。
车一停好,身后突然一震,就像有人把屁股狠狠的压在后座上。车身又朝右轻歪,伴以猛然开车门的咣当响。回身一看,却是未穿雨衣的小波奇如炮弹般弹出车外,只身冲入那浑厚雨幕。如此利落果断的行动让我们三人为之一愣,回过神来,但见一片白雾中,吸足了水的粉色直发像狂舞的拖把一样飞甩着,小波奇张开双臂,半跑半滑的接近少女。我和小喜多反应过来,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赶忙出去接着。小波奇已抱住少女,二人头发皆凌乱一团,我这才发现她们的发色是一致的。那少女发上有一物,原本该是紧紧系住,现随着头发的散开松垮垮挂在那,风一吹便松脱落去。于我来说,这本是不值得一提的事,哪知小波奇见状,将少女塞到我们怀里,转身就去追那物。红红的线条先在雨水中黏成一团一个翻滚,小波奇眼看就要捡到,它又突然散开,随风朝空而去。
小波奇一跃而起。
我张大了嘴,周围的世界好像在一瞬间安静了。下一刻,小喜多的哭喊伴着风声雨声灌入我耳中。这次翻滚着远去的成了小波奇。她攥紧自己拼死抓住的东西,缩成一团。这粉团已没了体育馆里时的滑稽,看着让人心痛,眼看她就要消失在迷雾里——
吱——
熟悉的刺耳声响,面包车从我们身边掠过,一个甩尾,挡住暴风雨掠走波奇的路。
小波奇的背狠狠的撞在车门上,砰!
凉,我从未如此的想给你一个大大的拥抱!
6
抽中少女的树枝不算粗重,但疼不死也够半条命了。小喜多从后揭开少女的制服,擦干背部后上了膏药。回身一阵倒腾,却发现来时光拿了医药箱,全然忘了备用的干衣服,于是只好在膏药上覆上一层防水膜,再将湿衣服放下。转头给波奇擦干了脸和头发,用酒精给前额的擦伤消了毒,抹了药,再用纱布包上几圈。
此刻的我们全都狼狈的很,除了凉,大家身上都在滴水。
“凉桑,我欠你一条命。”小波奇道。
凉摇摇头,摆摆手,好像在说我们的关系用不着这么客气。
刚加入的少女跟着我们一起喘气,彷佛已和我们经历了很多,但我看清她的脸实际也不过几分钟。
小喜多说她个头小,并非是远看导致的视觉问题,而是她真的很矮。我是队长,也是乐队里年龄最大的,个子却偏最小,可跟她比,我也高出了大半头。也许是初中生吧。但在初中生里,这也算相当矮了。和小波奇一样的粉发散开后只微微触及后肩,脸圆圆的甚至有些方,但看起来甚是可爱,属于远看就能百分百确定是个好孩子的类型。
“现在感觉怎么样。”小喜多问。“后背还疼吗。”
“我没事,谢谢大姐姐。姐姐们是……”少女环顾我们,眼中既感激又困惑。
“我们是来这表演的乐对,风暴来了,也便困在这了。”凉解释道。“我是贝斯手凉,我旁边这个爱操心的家伙是虹夏,刚刚那个拼死抱住你的叫一里,你也可以喊她波奇。不过你若要感谢她的话,她的脸色可能会不太好看,这不是因为她对你有意见,而是她不太擅长交流。还有,刚刚照顾你的是郁……喜多。要不是她,我们也注意不到你跑了出去。”
“我路过逃生口,看见你和你妈妈僵硬的相对而立,像是闹了什么别扭。”小喜多道。“我心里多少在意,但这终归是母女间的私事,便走开了。刚走远便听到一声‘啪’,好像巴掌打在脸颊上的声音。但我又不敢打包票。最后实在放不下,还是打算去看看,却只见你妈妈一个人回来了。正当我困惑不解时,便看到你在外面。真是把我吓坏了。”
“所以姐姐们是担心我才出来找我吗。”
“是啊,这种事怎么可能坐视不管。”我道。“不管和妈妈发生了怎样的争执,外面那么危险,何必想不开跑出去。家人之间,有什么不能好好说。”
“太……太谢谢姐姐们了。我只顾着莽冲出去,没想到给姐姐们带来的这么大的麻烦。真的很抱歉……对不起……”少女红彤彤的脸上写满愧疚,倒看的我不好意思了。傻孩子,我们怎么会怪你。
“不管怎么说,人已接到了。凉,我们先回去吧。”
“姐姐且慢。刚刚与其说是与妈妈发生了争执,不如说是来自妈妈单方面的担心。但最后,妈妈还是选择了相信我。”
“你在外面,有非做不可的事。”小波奇突然开口了。
少女坚定的点了点头。
“究竟是怎样的事,值得你犯这么大的险。”小喜多一脸愁容。
少女指了指天空。
阴云在空中一点聚成一团,核心处散发着不祥的紫光。根据广播里的说法,这是风暴达到一定程度时特有的光学现象。以紫光为背景,一堆黑色的牙签迷乱的飞舞着。那实际是风暴核心处被卷起的大楼。若仔细看,会发现大楼间有一颗萤火虫般的紫色小光团在顽强跳跃,只是跟天顶那一大团比,这紫要柔和的多,令人感到莫名的安心。
安心。小波奇和凉在来到见泷原前,都感到莫名的安心。
“我要去那边。”少女道。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凉道。“跟那比,咱这都算风和日丽了。”
“不,我是说,我要去她那。”少女指了指特定的方位。只见那紫色萤火虫正掠过飞舞楼群的边缘。
“‘她’,那不会是个人吧。这世上已经有了会飞的人吗。”凉想调侃缓和气氛,声音中却鲜有的带了敬畏。
“至少在我眼里是。”女孩道。“在我眼里,她们都是。如果能将这些好好的传达给Sayaka酱……也许她现在仍能坐在我身旁,对着我笑吧。”女孩的双眼闪的水花,似有什么要倾泻而出。身旁的小喜多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抱了抱她。
“你要去见的那个人,正在和那个东西对抗吗。”小波奇问。我们都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她试了太多次了。”女孩道。“我不知道她内心抱有多大的希望,但不论希望如何渺茫,她都会去的。但我仍然相信在这背后,藏有更大的希望。这个希望,便在我们自身。哪怕我们在风暴之下只是渺小的普通人。”女孩顿了片刻,继续道:“就算她赢了,获救的也仅是我一人。签约少女们的历史是百万年的无间地狱,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车内一片静默,只余外界隆隆雷雨声。
“抱歉,姐姐们,我知道我说的话很难懂。”女孩双手置于胸前,握紧。“对未踏入那个世界的人来说,怎么解释都无法道清前因后果。你们或许会认为我在说胡话,认为我有妄想症,但对于我来说,这是终结这个循环的唯一机会了。从昨夜她抱住我的那一刻,直至此时,我终于想明白了。那个藏在最后的,最大的希望。”
我承认我被少女的话震慑住了。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有些时候语言只是一个媒介。它们如一块透镜,向我们放大背后的东西。当你站在观众席上,面对一场编排精妙的舞台剧,即使台上的演员说着你听不懂的语言,你也会为其中丰沛的情感心潮澎湃。那少女柔弱娇小的身躯之后,有着无法撼动的坚定。或许她的心灵已历经摧残,但这却让外物更加难以阻挡她将内心的信念贯彻到底。
可这,真的足以构成我们任由她以身犯险的理由吗。
“抱歉孩子,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听起来,你的朋友似乎正身陷险境。但越是这样的事,越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士。家里进了歹徒,在被发现之前,最该做的应是报警而非硬刚吧。”
“姐姐,这不一样。这件事,必须由我来做,也只能由我来做。”
“不行,把你安全送回去是我们的责任……呀!”
小波奇突然握住了我的手腕。她静静的看着我,道:“虹夏,都已经走到这儿了,半途放弃就太可惜了。”
买来的吉他只用了一天,太可惜了。这是广井曾对波奇说的话。在她们初遇的时候。我虽不在现场,但小波奇不只一次向我提起这句话,并感叹广井对她的巨大影响。时间久了,这不曾见过的场景在脑中竟历历在目。
此刻,后藤一里的身姿彷佛与广井菊里重合了。
我如梦初醒。
专业人士,责任,义务。一时间,我居然忘了让我们冒险出来的理由。
我看向一里,道:“这就是你当时拼了命,也要抢救下那个发带的理由。”
“没有什么理由。看到发带脱落,身子便禁不住动了。或许我下意识觉得这孩子要去某个地方。既然要去某个地方,那就不能空着手。”
鲜红的发带已在一个烧水壶大小的暖炉上烘烤干了。一里拿起发带,交还到女孩手中:“现在我更加确信了。既然你要见一个人,那更要带好身上的东西。”
“姐姐,谢谢你。我明白了。”
“叫我波奇。”
“轰”
头顶突然一阵炸裂响,那是来自苍穹的呼号。我们看向窗外,紫色萤火虫被不知什么击飞出去,化为紫色的流星,呈抛物线落向远方。
大家的视线再次落到我身上。我明白,此事已无疑义。
我转向少女,郑重的看着她。
“抱歉,至今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圆,鹿目圆。”
“小圆,到时候,绝对不会做傻事的吧。”
“不会。”
“没有被谁的谎言所怂恿吧。”
“没有。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姐姐,你的名字叫虹……虹……”
“我叫虹夏。”
小圆笑了。
“虹夏姐姐,你的语气和我妈妈刚刚一模一样。”
我默不作声的回头,拿起手机,为那下落的流星录了几秒的像,并将短视频上传到定位仪里。经过一番测算,屏幕上现出一个坐标。
“不出意外的话,你要见的人会落在这个位置。就算外面没有危险,你走上一天也到不了那。你只能跟着我们,我们送你过去。”
“谢谢了,虹夏姐姐。”
“去谢谢小波奇吧。那一刻我们比你还害怕,如果不是她当先踏出一步,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会有冲出去的勇气。”
7
第一次见到小波奇的那天,我嘴里喊着“啊,Guitar”,于那公园中朝她奔去。她嘴里发出“呜啊哇”的惊叫声,头别在一旁,不敢正眼看我。一直以来,小波奇看起来都是我们中最胆小的。但事实真是看起来那样吗?
若人的胆量是恒定的,也许小波奇属于人际交往的那部分被点在了其他地方。
不对。用胆量这种词句去形容她,其实是偏颇的,狭隘的。她所具备的,实际上是与胆量同质,但超越胆量的存在——勇气。这也是为什么她平日看起来胆怯,但每每演出至关键处,总会散发出最耀眼的光芒。我仍记得第一次公演士气不振的时候,她临兴而起的独奏。那一刻,勇气传递至我们每一个人身上。
她又是如此的细腻敏锐,以至于相较于他人,她更易于察觉人际关系内部的暗流涌动,以及那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处。越是有所察觉,越是惧怕出错。无法疏导的恐惧日益增加,整个人也越发的谨小慎微,以至于离他人越来越远,最后整个人也孤独起来。但内心即使有着再多的碎碎念,捧起吉他的那一刻,依然能够全身心的投入,回归无我的世界,最终在那孤单的日夜里十年如一日的坚持下来。
孤单的小波奇,坚强的小波奇。
这样的她,在最危急时刻一马当先的冲出去也不奇怪了。
小波奇,你才是最勇敢的。
8
剩下的路途中,大家渐渐放松下来。小圆跟我们说了很多她自己的事。她的生活,她的朋友,她那事业女强人的妈妈,爱种小番茄的爸爸,以及可爱的弟弟。对于她的那位青梅竹马,还有那颇照顾她的前辈,小圆表达出了极致的遗憾,即使她并未明说美树沙耶香和巴麻美身上发生了什么。
“但仍有许多东西能在事成之后挽回。”她轻声道。“面对还未丧失的东西,只要不在踌躇中犹豫,果断的做出必要的行动,那么什么时候都不算晚。这世上值得我们珍惜的东西太多了。”
“你很爱这个世界呀。”小喜多道。
“是的。虽然最近看到了太多不好的一面,但我依然爱着它。”
“爱着……嗯。”凉好像在意味深长的品着什么。“对了,小圆,你有喜欢的人吗?”
“这个……呀……”少女的脸蛋熟透了。
“好了凉前辈,不要问这种为难人的问题了。”小喜多道。
“她若有喜欢的人,说不定就在这城市里。说不定在某一刻,那人离得我们很近。”
“快了。”圆道。
“什么?”凉没反应过来。
“现在……还不够近。但是快了。”
“你很喜欢那个人吗?”我问。
“其实我们间的关系已经很久了,非常非常久。”女孩看向窗外。“但我有时会忘掉,很久很久才反应过来。要么可能始终都反应不过来。直至现在,我也只是‘知道’不存在于时间之中的过往里,会有这么一些事存在。但具体是怎样的一系列事,我心中依然不够明晰。但如果我没搞错的话,不久后我就能全部想起,并再也不会忘掉。再也不会忘记她了。”
不要忘记,在某个地方会有一个人永远为你而战。只要你记得她,你就永远不会孤独。
会什么我的心里会冒出这句话。
“小波奇,找到了。”凉突然道。“见泷原阴角传说,记得吗。也许我们在不知觉间,找到了那个让我们安心的大阴角。”
“人是复杂的,不足以用单一的词汇概括。”一里道。
9
越往前行驶,周围的楼房便越发残破,到最后,已是废墟断楼一半一半。凉减缓车速,尽量绕过横在马路上的七零八碎。此刻,女孩已用红发带将自己的粉发扎回毛茸茸的短双马尾。我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问女孩:“如果可以的话,能具体向我们说说你要干什么吗,这样心里有底。当然,如果实在不能说就算了。”
女孩笑笑,道:“虹夏姐姐,的确不能说。在吹蜡烛之前把愿望说出来,就没有意义了。不过姐姐,你是否想过,我们的世界何以变成今天的样貌。”
“我历史其实一般。”
“我说的不限于人类的历史,而是整个宇宙。这个宇宙以特定的方式运转着,我们却将其视为理所当然,很少有人去问‘为什么’。那些问出‘为什么’的人,最后都在历史上留了名。但时至今日,这世上依然有无数我们的视野难以企及的角落。不如说对于世界本身,人类所知甚少。在接触了那难以企及的一面后,当那个黑暗面为我的生活带来各种变动后,我便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然后你得到了答案。”
女孩没再说话,只是微笑。
凉停了下来。
“走不了了,路堵死了。要想继续走,就得穿过这片断壁残垣。好在已经不远了。小圆,你意下如何。”
“这不成问题。”圆道。“那么,该告别了,姐姐们。真的很感谢大家,你们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施以援手,但此时此刻我无以回报。但愿成功后带给所有人的救赎能成这回报的替代品。愿你们能在接下来的人生中幸福,安康。再见了。”
“我送你一程吧。”一里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一里主动说出这种话,真的很少见,此刻却一点都不让人意外。
“真的可以吗,那太谢谢了,波奇姐姐。”
“我也去。”凉道。“光你们俩我不放心。啊,郁代你不用动了。有我和小波奇就够了。”
我牵住小喜多的手,道:“小喜多,我们就不去了。我们留在这守着,等她们回来。”
“嗯。”小喜多点点头,又转向女孩道:“小圆,你的朋友说不定需要这个……也许用得着。”说着,掏出一叠粉色手帕塞到小圆手里。
“谢谢了,喜多姐姐。”
“叫我郁代。”
车外,凉和一里一左一右,将小圆护在中间。中间凹下去一大块,显得小圆更矮了。凉个子高,又具中性之风;一里平时软软的,但在特定时刻,即使在最微弱的光线下,她的面庞也能显出棱角,颇有英气。能被这两人护在中间,真是安全感满满。看着她们消失在那一片乱石嶙峋中后,我与小喜多坐在车里,相顾无言。
“那孩子之前说,好多事都给我们当成了理所当然。”小喜多开口了。“难道自我们器材发出的乐音,也非理所当然吗。”
“她还说愿望在吹蜡烛前说出来就没意义了。”我道。“但隐晦的提示并非说出愿望本身,而是引导我们自己找出答案。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但我想,那份答案属于她的故事,即使会影响到我们,我们终归也是要在属于我们自己的故事中走下去了。”小喜多道。“不过,她那句话或许不是比喻。”
“吹蜡烛?”
“我是说,‘许愿’这个词本身。”
“啊,真是。这孩子到底想干嘛啊……”我懒洋洋的往后靠。
往后靠……
“轰——”
头顶紫光一闪,巨响中伴着碎水泥块倾倒滑落之声。
紫色流星砸下来了!
我和小喜多惊魂未定的看着对方,突然,一道惊雷划过我的脑海。我瞪大眼,弯腰在车里翻找起来。
“怎么了,学姐!”
“小喜多,搞清这个答案不是我们的事,不如说我现在还不清不楚的。但我感觉总需要记录下什么……天,在哪!在这!”
我戴上脑波读取器将信息飞快输入。对,这就是我当下在干的事,这个文本也已记述到了这个当下。而我将顺着这个当下实时记录接下来的……啊,有动静,她们回来了!
凉和一里回来了。
她们背上,头发上,脸上和胸口覆满灰色的尘土,再配上一里额头的绷带,简直就像从战场归一样。但挺直的腰杆和平静的面部让她们显得一点都不狼狈。
只有她们俩。
没有圆。
“那孩子呢?”我大声问。
“我们送了她一段路。”凉道。“然后那紫色流星砸到了附近,激起尘土飞扬。我们俯身替她挡住,好在都没受伤,只是我俩蒙了一层灰。又走了一小会,那孩子停下跟我们说,到这就行了,剩下的她自己走。”
“于是我们目送着她小心翼翼,一步一脚印的远去。”一里接道。“直到她朝右转,身影消失在一块水泥板后。不久,细微的说话声传来。我们知道该做都已做了,便回来了。”
“都结束了吗。”我喃喃道。
有些事情不需要知道答案。也许,是时候关掉这个读取器了……
突然,一声呼喊响彻长空,传递至每一人的耳中——
“这就是我的祈祷,我的愿望。来,实现吧,孵化者!”
耀眼的樱色光柱拔地而起……
……
续:
这里是喜多郁代。上个月的时候,我因一个微不足道以至于现在已忘了的原因借用了伊地知学姐的手机,结果无意间在学姐的日志中发现了这个文档。我当时的心情难以形容,可谓是非常微妙。我默不作声的把文档发给自己,并删除了记录。回家后我细细通读了全文,内心的疑惑更深了。
这个用脑输入生成的文本无疑记录了我们在见泷原遭遇暴风雨后的经历。最开始,一切都还和我的记忆一致,直到学姐写下我在某个逃生口前停住……
在逃生口附近听到母女吵架,甚至还和母亲打了个照面,这种事我完全没印象。我的确在窗前看到外面有什么东西跑过,但那不是人,而是一只兔子。之后我们趴在自己的地铺上无所事事的过完了一天里剩下的时间。凉前辈全程趴着,因为嘴贫,脑袋没少被伊地知学姐敲;小一里直到临走时,才从恍惚状态中恢复过来;店长在能站起来前,是郁闷到了底,嘴里一直咕哝着什么“人类有三大欲望”。这就是演出因天灾取消后的无趣一天。风暴过了,我们便回了东京。一到家,我好好洗了个澡,然后大睡一顿。可伊地知学姐却为我们虚构了一个暴风雨中与陌生少女的奇妙冒险。
看起来就像小说一样。
而且在这故事的最后,我们似乎悟出了什么。但我来来回回读了好几遍,依然不明所以。
伊地知学姐为什么要特意编出这么一个故事。难道仅是生活过于干涸,需要放飞想象滋润一下?那既然花心思写出来,为何从来不说?难道是想在哪天投稿刊登后给大家个惊喜?亦或者是,伊地知学姐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手机内藏了这么个故事。
故事的开头说过,“这段文字可能会消失”,可这些内容毕竟实实在在呈现在了我眼前。难道是促使其消失的事并未发生?但故事的最后似乎又发生了什么,一切又戛然而止。
也许,和伊地知学姐的判断不同,在那个事件发生之后,会有一些本该消失的东西被赋予了不会被消失的资格,这篇文章就在其中。也许这其中记录了一件本该存在但被抹消,已不存在于我们记忆中的往事。
但真是这样的话,未免也过于超乎现实了。
也许某一天,伊地知学姐会突然以小说家的身份出道,但怎么看她都没精力同时兼顾除学生外的两个不同领域的身份,于是我回归了平凡的日常,再没打开这文档。这件事以及文本的内容,也被我渐渐淡忘。
这段日子里,店长和伊地知学姐去外地洽谈业务,以图争取到新的机会,短时间内回不来,PA桑则染了风寒,抱病在家,于是店便交由我,小一里和凉前辈看着。广井姐偶尔还会满身酒气的来找我们玩。有天她下至店里,脑壳瓦亮,好家伙,剃了光头,真是给我和小一里吓一跳,凉前辈问她是不是要出家为尼,“sick hack的演出没了我会很伤心”,广井姐答说,她最近在天桥下修行时,突然体悟到一个新时代在无形中到来,遂剃了光头,有推陈出新之意。我们只当她喝醉后又说胡话干胡事了,任她胡闹一会后,便把她送走了。
之后的日子便这般平平凡凡的过去了,以至于记忆与记忆间黏糊糊的混在一起分不清。
直至今晚发生了一件怪事,不如说是奇事,让我再度联想到伊地知学姐的故事。现虽夜深人静,但我还是打算将这个经历原原本本的记述下来,添在这文档的末尾,是为续。
却说今夜打烊之时,凉前辈提前回去了,我和小一里则准备收拾打扫一番后,锁门回家。空寂的Livehouse以及客人离去留下的残迹,无不给人以寂寥之感。我和小一里一边干活一边讨论着让炸鸡块在现实中旋转起来的第108种方法,突然门口传来一阵咣当响,呻吟紧随其后。有人跌下来了。我们赶忙过去开门。寒风吹了进来,地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黑长直发少女。她外套米色风衣,下摆在摔下来时拧成麻花,风衣里则套了学校制服。至于哪个学校,我没认出来,估计是外市的。
少女的头上,系了一根火红的发带。
我们把她扶了进来,她嘴里则一直叨念着“水,水”,好像刚被从沙漠里抢救回来。几杯温水下肚,又吃了些东西,她气色好了些,但肤色依旧苍白,眼周已有了黑眼圈的迹象。
“谢了,帮大忙了。”她的声音有些虚弱,但其底色仍透着难以掩盖的强势与孤傲感。成熟的气质让我们很久才发现,她实际比我们小的多。
“举手之劳。你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我问。
“就算有麻烦也已经解决了。”她说着掏了掏风衣口袋。“本以为是须臾间便可解决的问题,没想到演变到了不得不跨市的地步。抱歉,零钱花光了。”
“你把我们想的太小气了。你是外地来的吧。这些钱你拿着,买回去的电车票吧。”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换作以往,我定会保证自己日后会把钱还回来,不过今天哪……”说着,她将一个蛋状带底座的物件放到了吧台上。这应该是钥匙扣一类的装饰品,其上的细节过于详实,又宛若工艺品。透明的玻璃结构里,漆黑的底色上闪着凌乱不祥的彩色光芒,看着让人害怕。女孩看着这些杂质,眉头紧锁,从风衣另一个兜里掏出几个黑色方块在玻璃蛋上碰了几下,蛋的内部却没什么变化。
“太多了,清不净了。”她低声叹息。
“请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我小心翼翼的问。
女孩看了看我,苦涩的抿抿嘴,道:“没什么,一些特殊情况而已,你们帮不上忙的。先告辞了。若真能从中恢复,日后一定回来光顾。”话毕,她不顾我的挽留起了身,结果没走几步便膝盖一弯扑倒在地。
小一里上前扶起她,道:“我们送你到车站吧。你是哪个城市的,现在过去,说不定还赶得上末班车。”
“不必了。”女孩摆手。
小一里认真的看着她。“不要逞强,暂且依靠一下我们吧。帮忙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后背酥麻,似有电流淌过。小一里在什么地方,说过这句话吧。
究竟在哪儿呢。
我和小一里一左一右扶着她,以免她又摔倒。少女绷着脸,好像很不习惯被照顾。
“如何称呼?”我问她。
“HOMU。”
“是姓还是名啊。”
她不答话。
HOMU,无论作为姓还是名,都很少见。大概是名,还故意没说全。
“HOMU小姐刚刚说自己是见泷原人吧。”
“对。”
“啊,实不相瞒,几个月前我们原定去那表演,结果遇到风暴了。表演吹了,还被困了一天。哈哈哈……”
“这样啊。”
天,她是不吃套近乎的类型,搞得像我在唱独角戏一样。好尴尬。
小一里一直沉默,但并非想说又不敢说的沉默,而是享受于沉默本身的沉默。面对HOMU小姐,她没有往日面对陌生人的紧张。也许二人在深层气质上有相通之处。也许HOMU小姐过去是和她一样的社恐,同类见同类嘛。
我平日虽活跃,但并非耐不住寂寞之人。倒不如说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走下去挺好的。但有些事,我实在好奇。
“HOMU小姐,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来东京的啊。听你刚刚的话,搞的像你在追击什么似的。”
“差不多吧。”
“你经常这样吗。”
“你不如问,什么时候可以不这样。”
“是……类似打工吗?”
“本质上没啥区别,只是东家不给工资。”
“那可是黑工啊,赶紧脱身为妙。”
“这可不是想脱身就脱身的,工作本身便是愿望的代价。不如说,现在的日子比以前好的多了。至少,我们的战斗以及我们自身的本质与价值,不会再被否定。”她抬头望向星空,星星倒映在紫色的眸子里,而她彷佛在看掩藏在星空之后的什么。“即使为了不辜负她,我也要战斗到最后。”
“那,你有同伴吗。”
“呵,一个吃的最多,一个唠唠叨叨就爱瞎操心。可不能让她们看到我这样子,不然急得跑来跑去,能烦死头牛。”
“看来,你们的感情很好啊。”
“好个沙耶香!”
这沙耶香得罪她啥了。
上了车站月台,我们都有些乏了。我对二人道:“来点热乎咖啡可好,我请客。”二人皆同意。
在贩卖机前付款时,我回头看了看她们。小一里和HOMU小姐站在一起,轻声聊着什么。晚风吹起她们的齐腰直发,还有HOMU小姐头顶的红发带。
只是一个普通的发带,为何会令我移不开目光。
难道我在某个场合中见过同类型的发带,或某个信息载体,重点强调了它的存在。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红发带……
啊,想起来了。
这句话,这发带,都在伊地知学姐的故事里出现过。可仅仅如此,并不能解释我心头的异样感。脑中隐隐浮现出一些场景,模糊不清,但分外立体。
我端了咖啡,飞快走过去。递好后,急切问HOMU小姐:“那个……这个问题虽然有些怪,但实在是我心头的一根刺。请问,世间是否存在本应消失但最终流传之物。”
HOMU小姐呷了一口咖啡,道:“造物终究是人的智慧的衍生物,造物存在的抹消自然也与关联之人存在的抹消相关。但赋存其上的因果,有时会让造物联通甚至超越时空,如拥有重大意义的信物,或见证新神诞生的祷文。这些,无不是消隐之人在另一时空存在过的证明。”
我待要追问更多,电铃响起,前往见泷原的末班车到了。
HOMU小姐那一直以来无表情的脸,露出的轻柔的微笑。
“初次看到你们的时候,我就知道来对地方了。虽然我们素未谋面,但感觉莫名亲切。也许在某个时空,我们双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各自的命运产生了短暂但重大的交集。一切皆是因缘,我们有缘再会。”
话毕,她端着咖啡进了电车。坐好后朝我们轻轻点了点头。
电车的门合上了,将我们与HOMU小姐隔阂开来。
车顶闪过白影,似有大尾巴。我抬头眨了眨眼,铁皮顶处并无一物。莫不是我太疲劳了。
我转向小一里,问:“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闲聊而已。喜多同学,我理解你的疑惑,不如说我也有很多东西搞不明白。这世间未知之处太多了,我们又能量有限,无法企及每个角落。有时候,除了想破脑袋,我们能做的最有价值的事也就是用心去感受了。不过有一件事我万分肯定:我们安宁的日常并非理所当然。我们正被什么守护着。”
“守护吗。”我轻声自语,嘴中呵出白气。
深夜的电车站里,我和小一里手牵着手,目送承载着HOMU小姐的车厢远去,直至其消失在视线无法企及之处。
【完】